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蔸子火
  “腌菜萝卜蔸子火,除了神仙就是我”。
    这是山村农民的生活写照,也是开放之初对农民自足守拙生活状态的一种揶揄。然而,在经历了几十年现代化进程之后,我对“蔸子火”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情结。
    蔸子火,即用树蔸子生火取暖。老家在鄂中大洪山余脉的山区,岭峻冲阔,树大风急。冬天的风从老屋的天井倒灌进来,又在窗棂瓦缝间呼啸,人就像掉进冰窖。好在山里取暖的材料多,烧柴、烧炭,火盆、火炉,而最经济又最耐火的当属蔸子火。
    山里树大。几百年的古榆古槐古檀古栎,巍峨挺立在村口路旁,披天接地的树冠宛如一团团拔地而起的蘑菇云。树大蔸子大,盘踞地上两三米见方。“挖蔸子”,简直就是村民的一项浩大工程。那些经年老去和迭被采伐的大树,留下很多很大的蔸子。两三个青壮年开始镐凿钎撬、锯拉斧劈、绳捆杠穿,一个蔸子的作业面似一间房大小,直到挖起来,硬是花去十天半月功夫。
    蔸子火多设在双开门的厢房。几个大汉“哼哟嗨哟”地将蔸子盘进来,占去房子的三分之一。放蔸子的地方叫“火塘”,也就是一面靠墙,另几面用砖头石块栽在地上,隔成或方或圆的地界。烧蔸子火时,先偎依蔸子架一些松毛劈柴,点燃,蓬勃的火焰舔向蔸子,蔸子表皮便噼噼啪啪地炸响,渐次蔸体灼红,半个时辰烧着。蔸子火状似炭火,不起火焰,温文浅灼。一天下来,仅烧出一层鳞状表皮。第二天再烧,用火钳把鳞皮戳掉,抓一把松毛,扒开头天没有燃尽的火星,吹火筒一吹,蔸子便又灼烧起来。蔸子火热度高,一蔸烧着,满屋生春。
    蔸子火上空的房梁上,垂着一根带钩子的木杆,钩子是树杈自然形成的。钩子上吊一把烧水铁壶,称为“吊子”。木杆上有一个机关,“吊子”可信手升降。加温煮沸时,一拨弄,“吊子”便贴向蔸子火;水开了,再一拨弄,“吊子”便升了上去。蔸子火是合家取暖的所在,也是延纳宾朋的场所。举凡客人来到,酒席饭局多在堂屋,烤火用茶则在“火塘”。人们围坐在蔸子火旁,一人一把粗瓷缸子。每个缸子抓一把茶叶,其实多是自家晒制的“大叶片”。水一开,“吊子”咕咕地叫起来,腾腾的蒸汽像伸出一双臂膀,猛地将“吊子”的铁盖儿掀开,铁盖儿在沿口上“咣当”乱跳。趁火候,取下“吊子”,逐一冲泡,喝完再续,这情景完全是另一版本的“功夫茶”。一杯在手,所有蔸子火旁的人便进入漫品神聊的悠乐境界。
    山里人的一生简单而快乐。秋收冬藏以后,一个冬的闲日子就在蔸子火旁度过。蔸子火静谧地燃烧着,一张张风雕霜塑的脸在蔸子火熨贴的温暖中恬淡而又安详。三道茶入口,话匣子打开。谁家儿女孝、谁家子孙贤、谁家娶了亲、谁家建了房……漫无边际的家长里短、坊间轶事,聊人聊事聊山水,评真评善评美丑。
    蔸子火最具魅力的是山寨版的文化沙龙。这里简直就是说书场。山野之间总有一些聪明机智之人,一代又一代的口传身授,在他们记忆中沉淀着富饶的故事矿藏。他们不叫说书,叫 “讲古”。狐神仙怪、侠盗兵匪,忠臣良相,无所不包。我在童年时代,曾经多少遍地蹲在蔸子火旁听着杨家将的故事。讲得情节跌宕,人物如生。铺陈时,字字铿锵;高潮时,双手击掌;悬念处,端起茶缸……而当我后来读到书本的杨家将演义的时候,发现两个版本的杨家将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但是这不要紧,就是这种山寨版的杨家将,照样讲出了忠奸善恶,讲出了英雄侠义,同时抹就了我人生哲学的底色,奠定了一生的道德基石。
    山里人一生被圈在山中,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七八里外的集镇。读书识字的也少,充其量上过 “麦黄学”。然而,年复一年、生生不灭的蔸子火,早已穿越时空,把山里人带往遥远而幽阔的世界。他们足不出山,但自有他们的识见;他们识字不多,但自有他们的文化。散落在山村老屋的蔸子火,构筑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家园,维系了天地人的自然和谐。
    好多年没在山里过冬了。问了一下老家来人,蔸子火已不多见,因为大树少了,那坚硕如磐的大树蔸子也少见了。
  
    杨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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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A4 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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