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涢水和 水的交汇处,古随州志称为木瓜园三角洲,如今已改造成风景秀美的白云湖。四十多年前,这里曾经帆船云集、水运繁忙。我因为收集地方志资料,无意间获悉了这段几近湮灭的历史。
这是一位当年的船工。八十多岁了,虽形神倦惫,但记忆尚健。老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即如滔滔河水,把我的思绪也带进了那段匆匆流逝的岁月。
新中国成立之初的一二十年里,随县的交通主要靠水运。木瓜园三角洲是重要的水运码头,沿岸大大小小停泊着众多的木帆船。大船能载10吨,小船亦可装2吨货物。南商北贾汇集这里,为的是等候时机、将手中货物运向下游重镇——武汉及长江沿岸。
我从老人平静的叙述中,听出了一种对往昔的深深眷恋。
老人自幼生活在白云湖边,成年后驾船为生,一年四季生活在水中。老人说,随州自古就是稻菽之地,地广人稠,物产丰饶。“满眼的棉花遍地稻,麦田跑马望不到”,说的是夏秋两季,水运的货源不用愁。南山的香菇、木耳、茶叶等等,从大洪山麓源源运出;北边的药材、蜜枣、木炭等等,又从桐柏山下滚滚送来。还有地产的粉条、白酒、胡麻以及油类等等,无所不有。从年头忙至年尾,只要肯吃苦,船家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听着老人的讲述,我仿佛听见老人摇在历史长河中的桨橹声,起起落落,将随州的风土人情、世事沉浮,从大洪山和桐柏山的源头,一段一段向长江两岸铺开。
从随州到武汉,600多里的水路,中间必须经过道人桥。道人桥在云梦,离随州约有320里。涨水时两天可到,不涨水则需要半个月。这是顺流下行。如果是逆水而上,则需要更久。跑船的人最喜欢两边挂货,累是累点儿,但十分划算。这种情况一年之中只要能碰上那么两回三回,虽不能说大富,但也算赚了一笔。一家人一定会满心欢喜,高兴好长一阵子。
我问老人,一年下来究竟能赚多少?老人告诉我:如果挂双边,一个来回一次可赚一百多个大洋。我还真是吃了一惊,这个数目在当时的确不少。而一般的船家,一年要跑上七、八趟才能养家糊口。去的时候,除了运送粮食和土特产,也运一些破铜烂铁、废旧玻璃等等。回家的时候,则捎带一些纸张、食盐、布匹、药品等,不一而足。
那时候设有一个水上派出所,地点在南关口,统一管理水上运输。大部分船只是国营的,归“民船管理站”所有。也有少量船只是私营的,它们共同构成了随县的水上交通线。最多的时候,水运船只达到160多条,密密麻麻地停泊在涢水河边,十分壮观。言及此处,老人突然兴奋地告诉我,他的船只还曾经为南下的解放大军运过粮食、生猪和劈柴呢!
望着老人微笑着的沧桑神情,我肃然起敬。
长年累月行走于水中江湖,怕不怕?听我这一问,老人朗声一笑。他说,给部队送军粮那阵子,炮弹炸在船边就没怕过,还有什么好怕呢?不过,当时年轻,胆气足。后来回想起来,还是想到了怕。然而,“行船跑马三分险呐!”老人的话让我感到,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敬畏和怕。
老人说,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过。我知道老人曾经是跑单帮的私营船主,一定经受了不少政治运动的批斗和磨难。但老人抱定一条,“大雨大风不行船。”所以总能逢凶化吉。这可能就是颠簸的水上生涯赐给他的生活启迪。
1961年,有了汉丹铁路,水运日渐萧条。船民们开始实行民主改革,老人那时随即上岸落籍,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当选为村主任,一直干到退休。而曾经帆影叠叠、百舸争流的涢水河与 水河,一时间波平浪静、船去人空。惟余一河清流,无言而逝。
我见到这位老人时,他正坐在白云湖的大堤上,遥望着汤汤东去的河水,若有所思。那摇曳的岸柳、洁白的雕栏、潋滟的碧波、轻漾的彩舟,都成为他眼前追忆的点缀。它是否让老人联想起那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远去的帆影?而我们和我们的后人又该在地方志中读懂什么?
(石 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