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玲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城乡处处洋溢着致富热潮,乡政府号召农民种山楂树,似乎是一夜之间,到处种满了山楂树。父亲是有胆识的人,我们家竟然种了十几亩,一片很有规模的山楂园。
那时候,山楂的价格是一元钱一斤,十亩山楂该是多大的财富啊,我们觉得离富裕的日子不远了,红红的山楂会换来厚厚的钞票,供我们姐弟上高中读大学,家里还能起几间敞亮的大瓦房。父亲很精心地给山楂浇水、施肥、除虫,恨不得当儿女侍弄。
第二年,我家的山楂园里就鸟语花香起来,等到秋天,竟然收获了十几麻袋,却卖不上价,一斤才两角钱。虽然没挣到多少钱,第一次收获,仍然让我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第三年,山楂花开放得如雪压枝,人们就预知将是个丰收年,果然,家家户户装山楂的麻袋堆得跟小山似的。可是,一直等到冬天,收山楂的也没来。等到春天的时候,我家那几千斤山楂全烂掉了,村里很多人也遭遇了这样的厄运。他们一气之下,板斧锯子齐上阵,一片片的山楂树倒下了,那年的灶膛里,吱吱燃烧的是山楂树。然而,我的父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砍掉一棵山楂树。
责任田是我们的命根子,一家老小要靠它吃饭,我们姐弟的学费也指望着从地里出,可那满园的山楂却换不成钱。眼见别人责任田里的山楂树都砍掉了,改种庄稼或者是收益更高的蔬菜,我们却只能眼巴巴地瞅着枝头密密的山楂红了,又落了。为这事,母亲和父亲整天吵,父亲也成了村里人嘲笑的死脑筋。
我们嫌父亲不顾我们的前程,母亲甚至使出了一哭二闹的泼辣招儿,父亲阴沉着脸说:“山楂树一棵也不能砍!孩子上学的钱我想办法。”他决定到乡里的砖窑去干活,那是需要出大力气的,多数是年轻人干,父亲已经不年轻了,但他强撑着没日没夜在砖窑里出力流汗。父亲的皮肤变得更黝黑了,本来就有点驼的背更驼得厉害了。冬天的时候,砖窑上的活儿停了,父亲又置办了做豆腐的家什,每天半夜就起来做豆腐,然后顶着严寒走街串巷去卖。
父亲靠着到砖窑出苦力,冬天做豆腐,苦苦支撑着供我们姐弟上学,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年。日渐衰老的父亲苦熬着岁月,那满园的山楂还在茂盛地生长,父亲总会抽时间管理一下靠着路边的那些树,收获的时候,就摘一些送给亲友和乡邻。后来,这些山楂引来了一个加工山楂的老板,由于种山楂的人少了,价钱也高了。父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重新侍弄那些山楂树了,有人说他有远见,刚读大学的弟弟甚至“上纲上线”,表扬他懂得价值规律。
父亲抚摸着正在开花的山楂树,深深地叹一口气:“其实,我就是不忍心砍那些山楂树,它们和人一样有灵性,在风里雨里长大也很不容易。”
父亲不会说什么华丽的言辞,但他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人和树的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