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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的回声
  我在大山里出生,在大山里长大。大山视我如儿子,我尊大山为父亲。大山有情感,大山有灵性,大山与人心心相印。但,只有从小与大山为伴的人,才能真正懂得大山的心声。
  一
    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门前是一条由北向南的大山冲。山冲里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羊肠路,还有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河流。山冲的两边,全是巍巍群山。芳草萋萋,松柏青秀,葱茏碧翠,连绵起伏数十里。
    山里的孩子只要学会了走路便要爬山。与山一样壮实的父亲经常带我上山砍柴。他手持一把锋利的镰刀,肩扛一根长长的冲担,大步流星地在前面用双脚丈量着山路的长度。我呢,跟在后面一边屁颠屁颠地小跑,一边用两眼探索着丛林深处那神秘的世界。
    来到一处山腰,选择一片密林,父亲将冲担插在地上,将镰刀砍在树腰。他先不忙砍柴,而是叉开双脚,两手筒在嘴边,对着面前的山谷,打一长串“哦嗬”:
    “哦嗬!哦嗬嗬!哦嗬嗬嗬……”
    声音高吭、嘹亮、激越。听后,令人心潮起伏,精神振奋。我懂得,那“哦嗬”的意思是:“大山,您好,我来了啊!”
    霎时间,一阵“哦嗬!哦嗬嗬!哦嗬嗬嗬……”的声音,从山谷的对面,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地传来。那声音分明在说:“你早,来了啊!欢迎你啊!”
    父亲说:“大山是有灵气的,要尊重大山。进山时,要先跟山神打个招呼,这是礼节。”
    不一会儿功夫,父亲砍了小山似的一大堆柴。随后,又把它捆成一大担。在离开大山前,父亲又是一长串“哦嗬”。意思是:“大山啊!谢谢你!我要回家了啊!”
    山谷间立即传来回声:“不用谢!好走啊!欢迎再来啊!”
  二
    那个贫穷的年代。我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每月只有6块钱的补助。妹妹和秀荣是好朋友,她们已长成大姑娘了,但出门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星期天,我们相邀一起到东山去削荆条。镇上的供销社里,每担荆条可卖一块多钱呢!
    我们在东山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停下来。这里山大,坡陡林密,来的人少,荆条多,而且又长又直。在供销社里肯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那天,我们削了很多荆条。等我把三担荆条都捆起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挑着沉重的荆条,在崎岖的山道上,磕磕碰碰地往回走。
    不一会儿,小妹和秀荣的衣服全都汗透了。两人气喘吁吁的,步子也明显放慢了。看看天,已经黑定,路还远着呢,照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大山啊!
    我对她俩说:“你们在后面慢慢走,我先到前面,回头再来接你们!”说罢,我迈开大步,一路小跑起来。
    我挑着荆条,一路不停地越过了两三个山头,才歇下担子。往回走时,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路两边的山石,突兀孑立,奇形怪状,像一头头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狰狞可怖。黑洞洞的山谷里,冷不丁地传出一声不知野兽还是凶鸟的怪叫声,鬼嚎似的,令人寒毛倒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害怕了,后悔了,不该让两个女孩子掉得太远。我奔上一座山头,向着空荡的山谷,高声呼唤起来:
    “小——妹!秀——荣!”
    立即,四周的群山响起了同样的回声。那声音连续不断,循环传递,越传越远。我相信,小妹和秀荣一定会听到大山传递的声音。大山以他的方式告知小妹和秀荣:我离她们不远,我就要来到她们的身边。
    我一连翻过两座山头,来到一处山谷。远远地,我看见小妹和秀荣两人正坐在草地上嘤嘤地哭,两担荆条也倒在了一边。
    见到她们,我说:“小妹,秀荣,不要怕。你们看,这四面的山峰,像一个个威武雄壮的卫士,正保护着我们呢!”
    说罢,我挑起一担荆条,快步走在前面。她们两人轮换着挑起另一担荆条,跟在后面。在山顶上,我们休息了好一阵。直到阵阵山风把我们身上的汗水吹干、感到有些凉意时,才起身继续赶路。
    上路前,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站在山顶,面对群山,两手筒在嘴边,使劲打了一长串 “哦嗬”:
    “哦——嗬!哦——嗬——嗬!哦嗬嗬嗬嗬嗬!”
    刹那间,群山回应,深壑轰鸣。那高吭、雄浑、激越的声响,在黑暗中的高山峡谷间声声传递,久久回荡,连续不绝。
    大概是受到感染,我们的情绪振奋起来,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程,在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后,前面出现了电灯的光亮。终于,我们摆脱了黑暗,走出了大山,来到了集镇。
  三
    那个政治风云变幻、世事云谲波诡的年代。生活在农村的青年只有靠参军、招工、转正、提干等途径,才有可能走出大山,跳出农门。但是,这种机会只有那些有“关系”、有“靠山”者,或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弟才能碰到。我不在其列。
    我连续两年报名参军,都被刷了下来。我多次申请入党,总未得到批准。和我一起当民办教师的同事,甚至连我教的学生,一个个被招工走了。我那时已经二十老几了,仍在苦苦等待,等待幸运的机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一天,学区校长告诉我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学区有三个民师转正指标,其中一个指标给我。我兴奋得整整一夜没睡。
    接下来,我按通知到区卫生院检查了身体,学区还派人来搞了政审。一切手续都完备,一切条件都合格。学区校长告诉我:“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两名转正的教师到了新的学校,我却被另一名民办教师“顶替”了,虽然他连体检和政审都没有参加。他是公社干部的子弟。
    我绝望了,我被重重地击倒了,躺在床上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独自信步走向大山。不知道走了多远,夜幕降临时,我爬上一座山顶,对着高山深谷,发出了不甘的呐喊:
    “上苍啊!哪一条是你赐给我的路?”
    “路——路——路——路……”
    一霎时,千山万壑齐声应答,数不清的“路”字,重重叠叠,反反复复,明明白白地震响着我的耳膜。
    瞬间,我明白了。路,其实并不一定需要别人指引,更不会有上苍的赐与。世上的路,有千条万条,供你选择。这些路,不一定都很遥远。有时,它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的脚下。只要你振作精神,勤奋努力,脚踏实地,勇往直前,就一定能够走向目标,走向期望,走向光明。
    两年后,国家恢复高考。我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结果,我以优异成绩被省城的一所高等学府录取。
    现在,我已远离大山,很久没有与山对话了。但是,我时刻没有忘记大山对我的照拂,也没有割舍我对大山的眷念。尤其是大山那发自胸膛深处的回声,永远在我的心中激荡,在我的耳畔回响。
    熊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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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A4 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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