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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还家
人生最眷恋的莫过于故乡的那一片土地,而且越到老年,这种眷恋越强烈。每当我回到随南山旮旯老家,总会站在老家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从儿时起就摸爬滚打过的每一寸土地,陷于沉思和遐想之中。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我的先人们就在这片土地上播洒着汗水,靠它们度过饥荒。4岁那年(1938年),我突然发现,这片土地竟然不是我们家的,而是属于一个人称 “周大爷”的地主所有,甚至我们住了几代人的几间土坯房也是他的。 那年秋收前,父亲请“周大爷”看课(估产),为了求他让个三斗二斗的,特地雇人用轿子抬着他在田间穿行,抬他的轿夫累得汗流浃背,他却坐在轿内悠闲地摇着扇子,不时探出头来看看田里庄稼的好坏。中午饭是父母亲提前为他准备的,除了好酒好菜,还有我们农家特敬的“架蒸笼”,并请了地方绅士作陪。入席时这位周大爷毫不谦让,径直坐了上席,让他带来的一条黑犬坐了主席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狗坐宴席)。第一格蒸笼蒸的是饺子,周大爷咬了一口,发觉是麻糖馅的,便“啐”了一口,吐到桌子底下。父亲十分尴尬,连忙端走蒸笼,又换上别的。 当时的我只能怯生生地站在远处看着,至于田主人让了课没有,让了多少,我不得而知。只是后来每想起“摔饺子”的情景,心里就不是滋味,一种羞辱感便袭上心头。 土地是农民的生命之源,那时贫苦农民多么希望拥有自己的一份土地啊!然而在旧社会,这种希望无异于白日做梦。谁也没有料到,梦想竟然也有成真的一天。 1948年春天,家乡已成立了贫农团(不久改为农民协会)和分田委员会等组织,决定将没收的地主、富农多余的土地,按人平五斗,分给无地和少地的农民。 当时分田委员会的干部,把土地改革叫做“土地还家”,意思是说这些土地,原本就是我们农民的,只不过是被地主老财们剥削、强占了去。 土地还家时,由分田委员会主持,经过群众会讨论,登记造册,落实到户,然后打牌到田,要求在两个月内完成。 最后打牌时,村里很少有人会写毛笔字,因我读过几年私塾,当时又任儿童团长,分田委员会便派我完成这一任务。 其实,写田牌很简单,就是按照分田登记册,把田名和户主姓名用毛笔写在砍好的木牌上,如四方田一石、张三;刀把田八斗、李四等。 到了打牌到田的这一天,乡亲们早早地聚集在村头,分田委员会的干部,挑着木牌打到哪里,他们就簇拥到哪里,大家又说又笑,像过节一般兴奋不已,真是土地还了家、农民笑哈哈,都称赞毛主席领导的好,共产党的政策好,让我们一夜间翻了身,成了土地的主人。 我们家八口人原来租种的周姓地主的四石田地、住的九间土坯房,依然分给了我们。我们全家人站在打了牌的田头,看了又看,恍如梦境一般。“就这样钉块牌子,田就改姓了?这能上算?”奶奶将信将疑地问。 “毛主席说过,一切权力归农会。我们农会依照《中国土地法大纲》作出的决定,翻不了船,一百个放心。”父亲是农会干部,他语气坚定,显得十分自信。 不过奶奶的想法,还是代表了部分人的思想。就在打牌到田的当天晚上,就有人偷着把木牌拔去藏了起来,以防国民党卷土重来,反攻倒算。直到后来局势稳定了,才又偷着把牌子钉到田里去。 土地还了家,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包括我们家在内的所有贫苦农民,从此摆脱了地主阶级的压迫与剥削,也不会再用轿子抬着他们、央求减少租课,再受那份窝囊气了。 土地改革彻底废除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土地所有制,极大地解放了社会生产力。六十年过去了,当年农民分得的土地,虽然经过互助组、农业生产合作社、人民公社和家庭联产承包等转变,但所有权仍属集体,它不仅从根本上消除了滋生地主剥削阶级的土壤,而且为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亿万农民致富奔小康开拓了广阔的前景。 ●陈亚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