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镇的时候,春最先来到河堤,最先染绿那棵弯脖子的柳树,最先催开一串串的药鱼花。据说这种花瓣撒入水中,鱼吃了就会死去,但我从来没试过,太残酷了。倒是听说有种桃花鱼,会因啄食落入水中的桃花而沉醉,真是诗意的美丽。
我是十岁那年举家搬到山镇的,就住在父亲工作的道班里。道班后面的山坡、前面的稻田和河堤是我们少年时的乐园。外出求学几年,回来后继承父业也做了养路工人,多少有些无奈和不甘。只有河堤,依旧是我最爱去的地方,静静流淌的河水、一岁一枯荣的野草,还有那棵古老的柳树,仿佛都在抚慰着我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它们知道我有多少失意,也知道我有多少快乐,唯一不知道的,是我离开后又经历了这许多的酸甜苦辣。
河水来自远处的大山,我们经常去山里玩,至少知道它十公里内的走向。从山里来的水自然是清澈的,有时浑浊了,知道定是有牛在不远处卧泥。在道班工作以后,虽然薪水不多,但毕竟是有钱人了。曾经沐浴着晚春的和风,和同事华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洗刚买来的樱桃,清凌凌的水,鲜亮饱满的果实,像极了我们的青春,清新自然又朴实。
后来考进了收费站,成了同学们心目中真正的有钱人,毕竟那时候山镇是偏僻而落后的。一个月亮很大的夏夜,在附近中学教书的男同学约我去河堤上散步。我那时正被成功的喜悦包围着,又刚刚和部队上的男友订了婚,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也没多想就答应了。我们俩在如水的月色中边走边谈,他讲自己艰苦的学校生活,讲贫困的家庭,讲微薄的薪水,后来就说到他的妹妹,刚刚考上高中,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问我是否能借一千块钱给他。我也是经历过贫困的人,自然就答应了,而且觉得能帮助一个有志气的女孩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往回走的路上,碰到我们收费站的正副领导,发觉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我倒也没多想,反正是正常的同学关系,我心坦然。只是许多年后,才发觉我错了,毕竟那时候的山镇是偏僻而落后的。但现在想来,也是无足轻重的,人生不过是一道旅程,重要的是别错过沿途的风景。
我在收费站默默无闻地工作了八年。喜欢一个人沿着河堤到街上买《读者》,每每捧着崭新的、散发着浓郁书香的杂志走在寂静的河堤上时,幸福的感觉几乎要溢出心田。孩子长大以后,就盼望着我赶快下班,好带他们去河堤玩耍。那时候,我们收费站有许多小孩子,我就是孩子王,我们在河里玩水、玩沙。夏天的傍晚,灿烂的晚霞会把河水染成橙色,孩子们的笑脸如盛开的向日葵。我还喜欢像附近的村妇一样挎着竹篮来河里洗衣服,用棒槌在青石板上捶打毛巾。洗过的毛巾贴在脸上,有河水的清香。一起来洗衣服的村妇都喜欢我,用她们的方式夸奖我,我甚至想,我就这样做一辈子的村妇吧。
但我终究还是离开了山镇,也很少回去,更没有再去那道河堤。这么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勾起了我无尽的回忆。我知道我是幸运的,因了这条河流、这道河堤,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心灵的沉疴总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碧绿的草地和满天的云霞。
●孙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