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军
母亲今年八十有五,由兄弟姐妹们轮流赡养。在我家时,因梯层偏高,没有电梯,母亲很少下楼,五六层的楼房,上下一趟,于她而言,简直是一场艰难而疲惫的旅行。进房后,往往要休息半晌方能恢复元气。母亲的确老了。年轻时,走城里的亲戚,母亲抱着弟弟上六楼,竟如履平地,一气呵成。
来我家后,母亲很少出门。我一家三口,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妻子每天上班,我呢要经常出差;有时武汉、长沙,有时南京、上海,呆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这样一来,一百三十多平方、三居室的大房子里,极大多数时间只有母亲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无人陪伴,也无人说话。虽然家中有电脑、电视,不识字的母亲一来不懂电脑、二来怕电视太吵,就基本上不去享用这些现代化的科技成果。
多数时候,母亲坐在门口的大阳台上,望白云悠悠。有时,也俯视远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有时,母亲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像,初看毫无表情,近观略显忧郁。累了,母亲便起身走走,从房子的这头踱到那头,再从那头踱到这头。母亲以这样的方式迎日出、送日落,守望日月。
只是到了中午或晚上,妻回家做饭,母亲精神明显好些,能与妻聊上几句。妻是言语不多的人,而婆媳间共同语言本身就少,便注定了母亲与妻一起吃饭或相处的时间里,大都默默无声。
母亲的寂寞与孤独可想而知。当我出差回家,一打开房门,母亲每每赶紧迎上来,高兴地嚷道:“我的儿子回来了,来了!”母亲先前黯淡的眼睛忽然间有了光亮,先前呆滞木然的面孔陡然如菊花般灿烂生动起来,然后就问长问短。这幕情景,总让我想起儿时,母亲在外出工挣工分,到了中午或晚上,饥肠辘辘的我和哥哥、弟弟,眼巴巴地盼着母亲回家做饭;当母亲熟悉的身影一旦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我们老远飞快地跑过去迎接母亲,兴奋地喊道:“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我在家的日子,会陪母亲聊聊天,这是母亲最高兴的事了。母亲总是容光焕发、笑逐颜开的样子。话匣子一经打开,就没完没了。很多时候,是母亲一个人在说,我静静地听着,即使是我不感兴趣的话题,我也装作很有兴致的样子,只负责“嗯嗯”“哦哦”就行了。见自己的儿子在旁听着,母亲越说越来劲,越说话越多。我十分清楚地记得母亲年轻时言语不是很多,甚至有些木讷,到了老年怎么变得这样口才了得,一聊起来便口若悬河,没完没了!
她聊的话题五花八门。老家谁的媳妇跟人跑了,谁的孩子考了大学;谁为人忠厚老实、谁为人老奸巨滑;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讲她年轻时怎样能干,及我们兄弟姐妹小时一些趣事等等。你说上一句,母亲能引伸出数句。我是母亲唯一的听众。在母亲絮絮叨叨讲述那些如烟的往事时,有时也勾起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那些往事早已沉淀在记忆之海的深处,有些已经遗忘,被母亲的话语打捞而起,在我眼前重新活灵活现起来!我在惊叹母亲口才大长的同时,也叹服母亲惊人的记忆力!
回首往事,是母亲最愉快开心的事。我想,等我与母亲一般年龄时,兴许会如同她一样,靠回忆旧事度日,来丰满充实眼前的生活,来滋润来葳蕤自己的心灵及精神世界!
母亲已是耄耋之年,属于她的时间愈来愈少,与母亲聊天的时间也会愈来愈少;一朝有机会聆听母亲的唠叨,我自然是倍加珍惜!当母亲离去后,这些母亲与儿子拉家常的场景,定会成为我心中最温馨的记忆,那是关于母亲的记忆;在我想念母亲时会油然记起,温暖与幸福就在心头弥漫开来!
儿时,我们尚在襁褓中或摇篮里时,年轻的母亲不厌其烦、无限温柔、无数次地跟我们聊天,才有了我们的呀呀学语、有了我们的长大成人!如今,当年老的母亲需要我们谛听她的家常时,我们真的该多抽点时间,听听她的唠叨!
又要出差了,我背上行囊走出家门时,母亲脸上竟有些依依不舍与失落的神情,眼神也有些惆怅;她站在门口,目送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面。下楼以后,我意外地发现,母亲伫立在阳台上,望着我渐行渐远。远远地,还能望见母亲眺望的身影,我的眼眶蓦然有些潮湿!
妈妈!等儿子出差回来,再陪伴在你身边,听你滔滔的家长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