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不见妻人影,以为她如往常一样去舞场早锻炼了。从洗手间出来,我却听到厨房那边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莫不是家里有了老鼠?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猛一推房门,天啦!哪里是什么老鼠!眼前,妻惊愕地仰起脸,手停在空中,半张着嘴巴望着我。她的面前,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全部是安利产品。
对于安利,我一直没什么好感。因为第一次接触就印象深刻。
那是六年前的一天,我和妻子在随州逛街,与久未谋面的一表亲相遇,他盛情邀请我们去他家小坐。落座不久,他就向我们推介安利洗涤产品,并与其他日常用品进行示范比较。他与表嫂一个说,一个做。等示范完毕,已至下午一点,我和妻子都连早饭也没顾上吃,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中途妻子几次向我使眼色,我却碍于面子不好起身说走。
终于,表哥表嫂进了厨房,我和妻子无精打采地坐在客厅。两点钟后,总算吃完了饭。从表哥家出来,自然少不了妻子的一顿数落。
自那以后,我对安利的认识如同对表哥的那顿热情招待,大大地打了折扣。安利的销售,说是直销而非传销,鬼才信!在我的是非观里面,它只不过是交了国家的税收,披了件合法的外衣而已。而对其产品神乎其神的宣传,更让我觉得可笑之至。所以后来一听说妻子被人拉去听安利的课,我气得大发雷霆。当即约法三章:一、不准把安利带回家;二、不准吃安利产品;三、不准对任何亲戚朋友销售安利。有了做客表哥家的“经验”,一个把亲情看得至高无上容不得半点瑕疵污染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若干年后也卷入安利大军,去做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呢?怎么能眼见我们家有被亲戚朋友疏远或抛弃的可能呢?“只要你胆敢往家里拿回一样安利产品,无论你花了多少钱,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下楼去!”我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我也没说要买,了解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妻子见我声色俱厉,怯生生地小声说。
当时我信了她的话,没想到,她将这些东西藏在橱柜下面。见 “秘密”暴露,半晌,妻子的眼里才流露出一种近乎于乞求而又讨好的笑,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原本愤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开始为自己的专横感到了一种不安。
原来,这段时间,为了避免与我的正面冲突,她对我“阳奉阴违”,以这样煞费苦心的方式迎合着我的专断。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健康是人类的追求,她选择安利,相信安利,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像安利宣传的那样美丽健康吗?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风筝》,当年他踩扁了“小兄弟”的风筝,后来明白玩具是儿童的天使后,他为自己对小兄弟“精神的虐杀”而自责,如今,我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精神的虐杀”?是不是也该为自己干涉她追求美和健康的权利而羞愧呢?想着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笑,我的心竟然有了一种隐隐的疼痛……
妻去跳舞了。我把她藏在油腻橱柜里的安利产品拿出来,转放在客厅一个洁净的茶几柜里。
●熊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