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三年的祭日,于盛夏夕照里,我专程驱车六十公里,跪拜在坟墓前,泪眼中,爷爷的音容笑貌恍若昨日。
我家所在的湾子北头,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枝叶伸展开,形成很宽广的树荫。除冬天和雨雪天的中午和晚上,湾子的人都会端着饭碗到树下吃饭,或在树下吸烟、喝茶、纳凉。树上有好几个喜鹊窝,会爬树的小朋友都爱爬到树上玩耍。不爬树的小朋友就玩些 “老鹰捉小鸡”、“丢草把”之类的游戏。春末夏初,槐树开满一挂挂一串串的白花,清香扑鼻。蜜蜂、蝴蝶、蜻蜓绕枝飞舞,蝉在树上长鸣,各得其所,甚是和谐。
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在这棵老槐树下不停地忙碌,或编织、搓麻绳,或打要子、刳条子。那些年,我家家大口阔,生活十分艰辛。晌午和傍晚,别人午休、纳凉时,爷爷却在编筐子、箢子,凑够一定数量后,连夜挑到十二里外的小集镇,卖给摆地摊的商贩,以接济家用、改善生活,或补充孙子辈的读书生活费。
遇到下雨天,爷爷会领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或塑料布到堰塘钓鱼。我们用自制的鱼竿钓鲫鱼、马口等所谓的野鱼,一次也能钓上三、五斤。爷爷还教我下卡套野兔,下钩钓乌龟老鳖,往往收获颇丰。有次第一天晚上下钩,第二天早上去取钩,一次竟然钓到十五只乌龟和老鳖,足有三十斤重。那时,湾间邻居都称赞我家的生活调剂得好。
爷爷很少拿言语教训后辈。他总是默默劳作,似乎有干不完的活。在我印象中,75岁前的爷爷,一直是忙忙碌碌的,除了吃饭睡觉以及累了坐下来抽几口旱烟或水烟外,几乎无一刻闲暇。早晨或上午大集体收工后,爷爷就又忙着到自家菜园里打理。记得幼时的我常常扯着嗓子喊:“爷爷,回来吃饭——”,三、四十年后的今天,总觉得爷爷似乎仍在忙碌,幼时的呼唤,仍在耳旁回荡。
爷爷劳累了一辈子。开荒改地,兴修水利,重活累活无数,但再苦再累,他从不叫出口。他就像大山一样沉稳无声,像老槐树一样默默隐忍。分田到户后,爷爷更是劳动量增加,除田里的农活外,还要放牛、砍柴、挑水、养猪、种菜、养蚕……繁重的体力活,使得爷爷的腰一天天弯下去了,背一天天驼下去了。
爷爷75岁后,每年轮流在我家和二爹家居住养老。他不像有的老人年岁大了,嗦嗦。他很爱干净,坚持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路。他总为后人着想,只要自己能动,就不愿为后人增添麻烦。爷爷为人谦和,周围很多老人都乐意找他玩,有时聊聊往事,有时打打纸牌。
爷爷好抽点烟喝点酒,我们后辈人总是保证他烟酒不断线。如果送他的烟有价格较高的,他就悄悄拿到商店里换便宜的抽。他说贵的烟抽起来没劲,其实是舍不得抽,在为后人节省呢!
想着爷爷的点点滴滴,离开爷爷的墓地。步行一公里,我来到湾子北头,仰望那棵熟悉的老槐树。风雨沧桑中,老槐树亦显得苍老不堪,枝叶稀疏,树干深裂。风霜的利刃年复一年地给它刻上了岁月流逝的痕迹。一树珍珠一树银、清香漫漫繁叶青的时代已经远去了。
世序更替,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和法则。然而,在人心中,有些人、有些事,会永远停留。
(张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