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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7月31日
父亲的抗日故事

随县老兵讲述革命战争故事。 (随州日报通讯员韩起璞摄)

  李大元
  时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不禁一次次忆起我的父亲李正良当年在安应县特二区抗日的那些经历。
  18岁的抗日游击队员
  1938年10月,日本鬼子占领应山县(今广水市)后,疯狂地实施烧杀掠抢,制造了很多惨案,激起了应山人民的极大仇恨,许多有志之士不畏生死,加入抗日的队伍里。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父亲1924年出生在应山县马坪镇姜家垄(现属马坪镇狮子岗村)。1942年,年仅18岁的父亲参加了安应县特二区游击队,成为一名抗日游击队员。
  安应县,是中共鄂豫边区1942年划设的县级行政区,范围为平汉铁路以西、襄花公路以北的孝感部分和广应马公路以南的应山部分,府河以东、安花公路以北的安陆部分。新四军五师的地方武装力量编为特一、特二、特三、特四、特七共五个区游击队。特二区的主要活动区域以魏家店为中心,北到马坪,南到陈巷、赵棚,东到太平,西到府河河畔。安应县委、县政府、县指挥部设在安陆县赵棚,由特二区负责安全保卫。
  那时,游击队的力量相当薄弱,武器、人员严重不足,甚至连基本的食宿都没有保障。但是,在党组织和新四军五师的组织领导下,游击队克服重重困难,团结和依靠群众,利用人熟地熟的优势,灵活机动地开展抗日斗争,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是毁道路、烧桥梁、绞电线、推倒线杆,破坏日寇的运输线和通讯线;二是昼伏夜出,多方出击,袭扰牵制日寇;三是积极宣传抗战,广泛发动群众投身抗日,壮大抗日力量。
  父亲参加游击队后,四年里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游击战数百次,很多次都与死亡擦肩而过,真正是“九死一生”。而他的很多战友都牺牲了。记得他讲过,“有时在一条田埂上撤退,眼见着前面和后面的队友一个个倒下了,能躲过子弹全凭运气。”父亲身上留下了战争的伤痕,其中脖子上的一块无法遮挡的弹痕让我记忆最深。我小时候经常摸着这块伤疤,缠着要他讲打仗的故事。父亲就跟我讲了他的两次脱险经历。
  陈巷镇欧家庙遇险
  欧家庙位于陈巷镇寿山,是个只有一层进深没有院墙的小庙。庙的后山墙倾斜着似乎快要倒了,庙里只有一个出家的尼姑。1942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父亲和战友们投宿在欧家庙。他当时正在打“摆子”,时常昏睡不醒。没有料到,汉奸出卖了他们的行踪。天快亮时,日伪军趁着队员们还在熟睡偷偷摸到了庙前。幸好哨兵被惊醒,立即大声呼喊。大家第一时间去推那堵摇摇欲倒的后山墙,关键时刻竟然推不倒,只好冒死从正门突围。日寇的机枪对着庙门口疯狂扫射,有的队员冲了出去,有的队员瞬间就倒下了。可怜父亲病得站都站不起来,哪有力气往外冲?正在这危急时刻,庙里的尼姑一把将父亲拉到供奉菩萨的神龛前,与父亲一起挪动菩萨揭开面板,将我父亲藏在里面。又迅速将菩萨复原,在神龛前打坐念起经来。父亲在神龛里能透过板缝把外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手紧握住唯一的手榴弹,另一只手指套上手榴弹的拉环,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很快,日伪军就冲进庙里来了。他们在庙中四处搜索,用刺刀到处挑刺,一名鬼子还将刺刀插进了神龛的板缝里。见搜索无果,伪军头子一把抓住尼姑,问道:“明明看见还有一个人没有跑出去,你把他藏哪里了?”尼姑镇定地回答说:“人都跑出去了,庙里只有我一个人!”伪军头子说她不老实,顺手给了她一耳光。旁边一个大胡子的鬼子拉了伪军头子一把,说:“大师傅的不能打!”然后,就强行带着尼姑到庙后的山林去搜索。
  待他们离开庙后,本就身体虚弱又高度紧张的父亲一下子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被庙后一群孩子的吵闹声惊醒了。他用力顶推头上的面板,却怎么也推不动。过了一会儿,有一对夫妇进庙敬香,父亲赶紧喊他们帮忙。夫妇俩突然听到神龛里有人说话,以为遇到了鬼,吓得转身就跑,又听父亲大声喊叫说自己是游击队员,才半信半疑,战战兢兢地走到神龛面前,挪动菩萨、揭开面板,把父亲从神龛里拉了出来。那天父亲找到队伍后,队友们都十分吃惊,因为他们都认为父亲肯定逃不出去,已经“光荣”了。
  不久,这件事被我的爷爷奶奶知道了,爷爷奶奶都认为欧家庙的菩萨“照应”了他们的儿子,非让我的大伯带着猪头等贡品到欧家庙烧香还愿不可。父亲能躲过这一劫,确实是天大的幸运。但与其说是“菩萨”的“照应”,不如说是那位尼姑的“搭救”。父亲说,尼姑是看得见的真“菩萨”、活“菩萨”。在当时日伪当道、杀人如麻的严酷形势下,一个尼姑能够这样深明大义、不惧敌人的威胁和毒打,舍身去救抗日战士,实在是难能可贵。这也说明了日伪军的不得人心和老百姓对共产党、对新四军的真心拥护。
  2010年,在父亲去世十年后,我带着感恩之心专程找到欧家庙,可惜那里早已是一片废墟,我从废墟里捡了一块瓦片带回家,以作纪念。
  马坪镇柳林桥头阻敌
  1943年冬的一个黄昏,北风呼啸,寒气逼人。特二区游击队队长汪立波找到我父亲,让他带领队员向老四到马坪镇去摸清日寇物资和兵力驻守情况,为游击队下一步的行动提供情报。
  作为马坪本地人,父亲对马坪的街道分布和居民情况是熟悉的。向老四更有特殊的经历,他在参加游击队之前,曾在马坪当过三个月的伪军,所以不仅对马坪的情况熟,而且还能听懂简单的日语,说一些简单的日本话。他还是父亲远门的妻舅哥,两人关系十分牢靠。这应该也是汪队长选择他们俩一起执行此次任务的原因。第二天清晨,父亲和向老四就挑着两担劈柴,从马坪北门沿街向东南门走去。一路上他们故意在街上大声吆喝“卖劈柴!卖劈柴!”又故意装作很累的样子,时不时落担歇息,实则是在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中午,两人匆匆返回队里,向汪队长汇报了情况:两辆汽车拖着30多个鬼子向淅河方向走了,南门外的场子上有两辆汽车盖着油布,装着满满的物资,另外还有两辆空车,场子附近只有三四个鬼子在看守。北门和东南门守城门的分别只有两三个鬼子和几个懒散的伪军,那些伪军手里的枪是木头做的假枪;买菜的伙夫只买了两篓筐萝卜和大白菜。
  汪队长听后,决定当晚就去袭击马坪据点,灭灭日寇的嚣张气焰。父亲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平日里砍电杆、绞电线、毁桥梁,虽然也让鬼子恼火,但都是些小打小闹。这次终于可以攻打据点、夺取物资、烧毁车辆,打一场“大仗”了。
  汪队长安排给父亲的任务却是和向老四一起把守柳林桥,让一心想打“大仗”的父亲有点不高兴。汪队长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拉到一边,嘱咐他不能小看守桥任务,一旦鬼子发现据点被袭,肯定会给予支援,攻打驻点、抢夺物资、烧毁车辆的任务就无法完成,所以必须守住桥头,拦住敌人的援军。听汪队长一说,父亲就不再不高兴,欣然接受了任务。
  晚饭后,汪队长带领十多名队员出发了。父亲和向老四则守在柳林桥边,设法阻止可能从淅河据点和胡家岩、白马石哨所赶回增援的敌人。等汪队长那边行动结束了,会发信号弹通知他们撤退。
  深夜里,枪声突然响起,袭击鬼子据点的战斗打响了。父亲和向老四各执一枚手榴弹,紧张地注视着据点方向,同时也密切留意着马坪外围的动静。
  大约五六分钟后,据点那边的枪声逐渐减弱,似乎是行动完成了。父亲以为马上就会看到那边通知撤退的信号弹升起。但还没有等来信号弹,就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队日伪军正向他们跑来,父亲心里大叫不好,赶紧让向老四前去应对。
  向老四挥动着双手跑到桥头,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用手指着柳林街的外围,大声对日寇说:“太君,新四军波罗波罗地……”意思是新四军刚从这里跑了。父亲则站在向老四身边,不断向日本人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自然一些,以免引起怀疑。
  日寇小队长看了他们一眼,以为父亲和向老四都是伪军,便命令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去追击新四军。两人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得跟在他们的后面,朝着马坪柳林街跑去。跑了一段,在一个巷口,趁日伪军不注意,父亲扯了一下向老四的衣袖,两人拐进巷口向南跑去。
  不想没跑几步,就被鬼子发现了。顿时,子弹如雨点般从他俩身边穿过。他们在黑暗中拼命奔跑,一口气跑到一座山的后面,见鬼子没有追上来,才稍作歇息,又一阵狂跑,回了游击队的驻地。父亲又一次死里逃生。
  后来才知道,攻打据点行动开始很顺利。汪队长带领队员们靠近据点后迅速发起攻击,睡梦中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慌乱中给予反击。但队员们配合默契,按照事前分工,一部分队员吸引敌人火力,另一部分队员趁机抢夺物资、烧毁车辆。经过一番激战,一举缴获了6支“三八大盖”,烧毁了两车物资。正当他们准备结束战斗并发射信号弹通知父亲他们撤退时,却发现鬼子的增援人员从另一方向赶了过来。汪队长赶紧又组织队员们接着战斗,边打边撤,逃脱了敌人的追堵,回到驻地。汪队长见到父亲和向老四也平安回来了,高兴地一把把他俩抱住,说:“我担心死你们了!”父亲也说:“我还担心你们呢!”大家都高兴地笑了。
  后来,我也多次去过马坪镇柳林桥。当年的小桥还在,我坐在桥头,想象父亲抗日时候的模样,想象他后来参加海南岛剿匪战斗时的模样,想象他解放后参加革命工作时候的模样……
  参加抗日游击战时,父亲才十八九岁,他竟然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和勇气、那么沉着和机智。他不是不知道,如果稍有差池,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有一句话说,勇敢不是不怕危险,而是知道危险还依然向前。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就是这样勇敢的、为了国家和人民敢于牺牲自己生命的人,也是值得我们永远铭记和怀念的人!
  (作者系广水市退休干部、高级经济师,广水市作家协会会员)